“早！”
“安！”
“啦——！”
惊醒中，她坐在我的身上，拉住我冰凉的手。
“又不记得关窗，小心着凉！”
说罢，我侧目，看到爱野实子倚在门口，可能...偷笑了好久。
由于是上班高峰期，电车以二十分钟一趟的频率袭击了我们的日程安排。虽然九枝作为现场嘉宾，早早到达了会场，但由于是新人漫画大赏的缘故，店长大人告知了我们“今天从山丸市过来了很多老前辈”这一紧急情况。
手机闹铃被意外摁掉，我顺利成为前往会展现场一行人的沉重吊车尾。
作为惩罚，妹妹在电车里帮我将早餐塞进嘴里，爱野则负责到场流程以及原作者挂牌的照片证件。
“真是糟透了呢，这样的作者日常万一被看到会是什么样的呢，哎呀呀，真是难为情的说。”
“主会场的第七号展位是你们的，原稿已经在昨天送到那里了。”
“真是抱歉...”
我拉好袖子，刚想去整理领子，岁芽子已经抢先一步。
“这是我去年的展位号码。”
我咬下一口面包。
“漫研社的人今天也会去，如果有人刁难你，尽管跟我说哦。”
“哎？还有这种事情？”
面对爱野异常丰富的经验，陌生感与熟悉感夹杂之中的我兴奋异常。
“你也知道，被人盯上这种事情时有发生...什么嘛，你都跟你妹妹说过的，怎么会忘了？总之，形式不同而已，对于评审本身没有影响。但有时候会有前辈来责问的话，便是有希望出道的新人，因为这是一种星探式的逼迫。”
“类似于猎头？”
她点头，拍了拍岁芽子的肩膀，没想到妹妹居然害怕起来。
“我们可能...不，我们会努力的。”
仿佛是...更加担心了。
一到站，带着早点与未喝完的麦茶，一起冲了出去。
那座高大，看起来有些笨拙的几何形建筑，便是我们的目的地。除此之外，附近的黑红色鲤鱼旗和巨幅画报开始撞击进视野。没想到第二次来到这里，只不过一个半月的时间，变化就已经如此之大。
小跑数十米，转为慢速方格步。
会场外边还是排满了绝望的人们，一边是焦急等待的心情，一边是我们三人孤立无援地站立着。话说，绝望的等待应该是我们的想法，渐渐地才注意到从队伍中传出的欢笑。
“还是迟到了...果然还是得等上一段时间。”
脖子上挂好了证件照，醒目的红色挂绳引人注目。
“没有作者的专门通道吧？”
“应该是没有的。我也不想...那么快看到我们的封面。还是不要设计的第一个动作比较好，老是觉得有些夸张。”
“就是伸出一根指头抵在下巴上的那张？”
“只有那一张了。表情很到位。”
爱野戴起太阳镜，将编织帽递给我。
“不嫌弃的话，你的兴趣还是有些好处的。”
妹妹摆手，似乎对于太阳直射的温度已经不感兴趣了。短裙与安全裤是今天的首选，很多女生都与岁芽子一样，东望西瞧，唯独没有在意自己的双腿摆动，修长。
我压低了帽檐，终于可以小睡上一会儿了。
叮咚。
【来信：九枝君】
【内容：你们的已经布置好了，恭喜哦，跟预想中的一样，你们是获奖的人选之一。】
叮咚。
【来信：店长大人】
【内容：张贴的餐厅布告收到不错的效果，有新的赞助商加入，打工的事情可以继续进行哦。】
叮咚。
【来信：可爱的爱野酱】
【内容：别睡了，来参加作者见面会吧。】
人已经站在场馆外边的走廊上，眼神却还在远方停留。
完全...没有想进入里边去的心情。
“嘛，真是奇怪，怎么会这样？”
我又一次从走廊右端步行回左端，想必连钟摆都没有这样无聊吧。
“真是的！这种故事谁会相信啊，是不是，岁良，上一次女装的事情也不过是你打工的借口而已，她和我之间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...”
觉得捂上脸的话，可以暂时远离这种痛苦。
好多人啊...
他们都在看，都在议论...
你可以存在于这样肮脏的环境里么，畏手畏脚再一次彰显出自己存在的必要。作为一个作者最后的考验，我可能是无论如何也走不过这道关卡了。
除了妹妹，岁芽子一开始就活蹦乱跳地跑进去了。
她不知道自己有这种兴趣的原因，一直不知道，不论是对于心理上的妄想症状，还是我与她之间特殊的兄妹关系，这些事实都没有帮助。九枝说过我可以帮她，实际上只是乐观的想法。再怎么说，九枝已经经历过，知道某些事情只能是在嘴上说说。
看着手机上不断涌来的短信，一开始说去走廊上睡一觉的谎言早就不堪重负了。
真是搞笑...
我连自己是什么都搞不懂了...
曾经去理解过那些事物与兴趣的人，此时此刻进入了戏剧性状态。
“哥哥？”
着实被吓到了。
“那个...我自费买了一本。”
没想到爱野的上色功底扎实无比，封面让我耳目一新。
“反响不错，获奖的信息已经公布了，据说还要发言...什么的。”
“我...我说不出来，你说的没错，我一直都是畏手畏脚的，还是你去...”
她大笑起来，捂着肚子，靠在走廊的护栏上，钢化玻璃后边依旧是密集的人潮。
“你...在说...什么啊！”
她的手指勉强支开漫画的主页。
我也是勉强看出她的示意。
【脚本：岁芽子】
【原画：岁芽子】
【封面美工：爱野实子】
“这是你自己填的，你忘了？”
她收起笑，合起漫画，将嘴以极高速凑到我的耳边。
“这是预支付。”
以她的视角，找到嘴唇的位置应该不难。
我是这么想的。
毫无征兆的发生了，一件事情，这件事情，那件事情...
纤细的手臂按住肩膀，她拉过我撞击在她的脸上。这样粗暴的事情，在事后也不过只是一句“确保不会跑掉”就草草完事了。
面对诺大的会场深处，舌头自始至终也不敢去碰触牙齿之外的地方。
那里成为了禁地，而我只需稍稍抿上嘴，便可以触摸到与她所经历的一切。用不浪漫的说法，这个小小的吻，以极大的密度与加密方式压缩了我们这个暑假所作所为的总和。
不行，畏手畏脚也有自己的形式感吧？
我鼓起勇气，猛地拉住女孩的手，头还是不争气地扭向一旁。
“先去...同人区看看，我要买些东西...”
另一只手攥紧了漫画，我们开始成为人潮中的一部分。
“不去...我们的展位看看么，上边有你的名字，我写的是制作协力。对了，爱野说她会在展位左侧的饮料区等你，大概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...”
岁良的肩膀一上一下，她知道，自己是不能再触碰那里第二次了。
随身携带有挎包，包里东西不多，唯有一样东西记得很清楚。
“等一下...我有东西给你。”
岁芽子拉住他，哪怕他已经停下。
“那张照片，今天还给你吧。我不需要它了，反正我还是会继续喜欢下去，那样的兴趣。哎，讨厌“从今以后”这样的词语，所以我就不说了。”
从来没有好好看过那张照片的我，小心接过。用的是相片纸，直到反倒相片背面，相片纸才变成明信片。
“我知道你一开始就不喜欢女装的，我也多少有些任性的成分，抱歉。”
“说对一半。”
她惊讶，抬头。
我终于有机会展现我苦练已久的玩味之笑。如果一直是她笑着的话，那也太不公平。
“真是让人羡慕呀...”
哥特裙角闪过。
我装作没有看见，径直走到上次的展位上。
“偷看可不是好习惯。”
对方手捧《草丛猫》，还是迷迷糊糊瞄了我一眼，脸上令人意外的化了淡妆。
“祝贺你，你的作品已经入选了新人赏。看你的样子，应该是知道了。说吧，你要看什么样的类型？”
“日常中透着玩味的那种。”
“啊，就只有一本了，真是可惜啦。”
起身，将唯一的一本附稿塞进我的怀里。
“想了很多种结局，可惜还是不能下笔。嘛，早年的故事就是难写，我也不奢望你能帮我完结。哦，还是说出来吧，憋着没有好处。如果可以的话，将它作为你的脚本，我想看看连载之后的样子。”
这不是想继续画下去的愿望么，凉果子在咖啡厅里的那番话其实也是这个意思，不知道为什么，改变不是她所擅长的事情。
“见面会开始了，九枝在等你们。”
如同上次，将场地分布图交给我们。
“看板娘的职务取消了，真是可惜。”
看向右边的走道，曾经摆放在那里的告示牌也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估计没有除了我，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重量。
曾经举着牌子，我站在那里，妹妹说。
然后我就拍了那张相片，因为很高兴。
展会广播开始播放相关的注意事项，并要求所有在场的作者前往展会的舞台区域。
与店长大人告别之后，径直前往指定的区域。
如她所说的那样，九枝倚在舞台区的灯光架下，吸着电子烟，很是悠闲。他看到我们，招了招手，而他身后的爱野实子与远处的展区号码同样醒目。
与之前约定好的，岁芽子与岁良最终分开了，一人去往左边的见面会展区，一人走向爱野实子的身影。
“岁良。”
岁芽子叫住我。
漫画从我手中转移到她的手掌中央。
“到头来，你还是知道的。如果我康复了，那么合约就算是违约。这是个悖论，不管怎样，你都要畏手畏脚下去。”
“啧，还真是过分。”
她越走越远...
人潮从身旁涌过，爱野和我站在十米开外之处，妹妹则在另一端注视着我们。没有人注意到，两个人之间不可见的直线，已经被染上多少种色彩。纷乱的脚步，意识里烧灼至通红的漫画剧情，时间将我脑中的概念偷换。
我其实站在鸟居下方，小巫女的左手边上，又是一个分镜框。杂乱的人流剪影下，以男主角的视角作为结束。
[还玩巫女破魔的...游戏么...]
“还玩巫女破魔的...游戏么...”
【还玩巫女破魔的...游戏么...】
果然...
《穿上了奇怪衣服的你》，最后一句台词，也是这么写的。
但这么结束，是不应该的。
只见妹妹到达领奖台中央。
“那个...我和我的助手们共同完成的...由于是第一次...哦，抱歉，不是第一次...”
喂，太谦虚了啦！
你这么讲我们可接受不了啊！
说什么呢，只能是过分的话呢！我这么久都没有获奖的说！
台下一片“骂声”。
大多数都是从嘉宾席传出的，九枝也是其中一名共犯。
呀，这样的情况真是令人难过呢。
岁良也一定在其中“痛骂”我吧？
哼，既然漫画发表已经结束了...
“那个...我们写出来的故事其中有部分是真实的经历...”
我冷汗直冒，企图逃离会场。
“没错哦，米娜桑，是真的哦...我的助手，岁良，也喜欢女装哦。”
全场人声鼎沸，雷动我的鼓膜。
眼睛与双脚正在策划逃跑路线，一条两条三条...
那可真是敬业啊。
你们真的付出了很多，谢谢啊。
与边棠新开张的女装咖啡厅有关联吗？
以及一句不得了的喊话...
他在现场吗？
“哎呀呀，岁良一定慌了吧？敢情还是没有办法突破自己心理防线的男人呢。你说，这样下去，他真的会被毁灭殆尽么，这么残忍的做法，是我也未必承受得住啊。”
部成打量爱野的眼睛，观察到岁良喜欢她的原因之一，是无法察觉的锐利。
藏在店长大人，凉果子眼睛里，一模一样的锐利。
他想到了九枝的小圆眼镜。
“为了新人奖，不顾一切的精神令人害怕。”
“我当年也是这样。”
“现在也一样？为了喜欢他而帮助他的妹妹做出那些事情来？”
女孩只是看着人群，变得惆怅。
“哥......哥......上来吧？”
......
人群再次沸腾。
......
男人走上领奖台，无数女孩正在拍照。
......
“谢谢大家的支持，我也很高兴能够与岁芽子参与漫画的制作。基于....怎么说呢，大部分日常描写的确是真实经历，我们已经花费了许多的勇气，所以，现在的我们，所剩无几了....”
后边的一席话被欢呼声掩盖。
部成觉得某人过于沉着冷静，一定有问题。
“在这里，在场的人中，部成，小爱野酱，也都在关注我们。但是，不觉得只有我们发言，太自私了吗！”
没错，果然有问题！
她伸过手，抓住刚想离开的部成。
部成反手，没想到爱野知晓反手擒拿。
擒拿不过，以体格为上策，爱野苦笑。
“我要叫了哦。”
部成听话，眼睛却在查找人群空隙。
爱野识相，跨步横过他身前，双手搅过他大腿两侧。
“背你上去！”
四个字的力量，无可奈何的男孩，被女孩强行背起，胳臂柔软，也有力。
“我再也不说了！放过我吧...呐，奖金我也不打主意了，我也不是真的喜欢岁酱，我全都招了！我输了！放我下来.....”
他的伤痛无法愈合，源于会场非常默契的“沉默”。
岁芽子脸红，躲在哥哥身后。
九枝站起，带头鼓掌。
下一秒，再一次异常的默契配合到来————人群再次尖叫。
人潮集中的舞台区之后，哥特裙摆悄然走失于茫茫人海。
她觉得擦干眼泪的纸巾没有带够。
人们都会说，也都不会说，漫画家与漫画的关系。因为是辛辛苦苦创作出来的东西，也难免被人们嫌弃和指责抄袭，因此从事此行业的人是在用图像说明自我意志。正是这样的世界里，凉果子才甘愿成为观众，如此一来，自己的孩子在日后谈起母亲抛弃了自己的时候，会好受一些。
“真是讨人厌的职业。”
孤单地，靠在墙上，望天空中骄阳一盏，晒干了泪痕与嘴角。
“对不起啊，乌鱼...赤丸不是好人，不是好猫...”
会场里依旧喧闹，这里也如往常静悄悄。
“乌鱼...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对你有兴趣的...我也不知道你不知道红色的女仆蝴蝶结是什么含义，任何人都不知道...我给你的秘密...”
女孩捂着脸，面对钢化玻璃中流泪的人儿，说了一句我喜欢你。
下流的东西...
明明练习很多次了。
却要靠着女装才能接近一个人，这到底算是自己的错么，还是因为兴趣而做出的牺牲？
脑子装不下这个问题的二元对立，与解答。
“乌鱼...活该没有结局....”
“既然大家想知道凉果子的话，那就请店长大人也上来吧！”
她懒得起身，静静蹲在会场外边，走道上空无一人。
她听得很清楚。
那是赤丸的声音。
洪亮，清晰，富有磁性，以及一些男性特有的沙哑与低迷。
“那个...凉果子好像有些事情...大家也许见不到吧？”
“凉果子，我是...初次见面...”
女孩蹲在走廊角落里，闭上眼，死死捏住十字架首端，不敢去碰尾部。
女孩感到幸福太过刺激，仿佛一针浓缩吗啡，而且手边没有镇静剂。
“初次见面...岁良君。”
真的好想...是两只猫的结局。
“初次见面...乌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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